在慕尼黑前往柏林的车上,记者的对面坐着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女孩,典型的学生模样,带着硕大的旅行箱。几个小时的车程里,女孩儿写了一会儿笔记,玩了一会儿手机,又打了半个小时游戏,开电脑看了几十分钟,不过耳朵里一直塞着耳机。车快到柏林时她摘下耳机,记者趁机搭话:“你是学生吗?”“是啊。”她说,“去汉堡,在那儿有一个暑期三个月的学习。”“就你一个人去?”记者问。“对啊,很安全的。”女孩笑道。
一个西方“90后”。
看起来跟我们周围的“90后”没什么区别:永远在听音乐、玩手机,好动也好学。来去匆匆中,记者没来得及问她的同龄人有没有在外打工,当然她也一定想不到遥远的中国正在举国争论“90后”自杀问题。
所有企业都躲不开的难题
××后,一个本很俗的话题,可是面对生命的接连早殇,我们必须把它追问到底。
“90后”——这里我们泛指1985-1995年间出生的一代——在多数人印象里,就是一群伴着电脑和游戏长大的半大孩子。他们是“非主流”的代名词,喜欢用短信、QQ交流,而且用的是火星语;他们喜欢搏出位,以自我为中心更甚于“80后”;他们重视亲情,却在“理所应当”中没有什么家庭责任感……如果不是十几个年轻人在短短几个月内相继以自由落体的方式结束生命,我们恐怕还来不及把这样一群孩子,跟生产线上的主力军,以及后面背负的严重问题紧密联系在一起。
是啊,围绕“80后”的热议还言犹在耳,“90后”就突然来了,而且来得让人窒息。
跟他们的前辈一样,大批来自内地、受教育程度不高的乡村“90后”们正在涌入城市、涌入工厂;与前辈不同的是,他们并不打算回到土地,也不甘于一生打工。跟他们的前辈一样,大批生在举家呵护、却生来孤独的都市“90后”们正在涌入高校、涌入社会;与前辈不同的是,他们一边敢梦敢为,一边身在校园就开始为一生焦虑。
不管市井还是田间,“90后”与“70后”甚至“80后”前辈很不同——他们什么都见识过,却什么都不拥有……其间的巨大落差,乃至他们之间的巨大落差,都使得这个群体空前躁动不安。
在第四期,我们就讨论了年轻一代进城务工者与上一代人的区别——他们更渴望职业尊严,他们更希望能在城市中生存。
但没想到,生存与尊严的挑战很快就用最惨烈的方式,呈现在全中国面前。
没有什么比血的教训更让人警醒。我们当然不能把极端事件的原因全都归于年轻一代的性格、心理脆弱,这未免冷酷,也不负责任。事实上,社会应更多地担当起来。“‘90后’管理”,甚至说“‘90后’管理的危机”,显然已成为一个亟待“所有企业”关注和思索的问题!
没有谁可以规避,没有谁可以幸免。
看不明白的“90后”面相
可“90后”究竟是怎样一群人?他们到底怎么看待这个社会?如何期待未来?他们是否真是脆弱与垮掉的代名词?
同样是一群真实的“90后”,他们却对同龄人一再轻生表示不解;面对记者,他们很不愿被贴上各种极端的标签;有时他们看起来并不愤世嫉俗,反而安于现状。这甚至让我们一度困惑:他们,和那些前仆后继站到高楼边上的孩子,果真是同龄人吗?
比起前辈,成长在更复杂社会中的“90后”,呈现出了更明显的复杂性。
且无厘头一问:当《摩登时代》里的卓别林,作为独根苗,又遭遇互联网……会怎样?
同样作为独生子女,但与“80后”不同,“90后”是在互联网时代成长起来的第一代。于是网络游戏熏陶出来的他们,超级物质,超级现实,超级没有耐性。同时,又在虚拟世界里习惯了超级梦幻,进而习惯随意且反复“跨越”各种界限,包括生与死。于是,他们看起来总是“无所谓”,无所谓死去活来,也无所谓出人头地——但在淡定的潇洒下面,是否酝酿着波涛般的无奈?
顾龙,来自农村的蓝领,工资不高,但他的“幸福点”显然要低于曾年少轻狂的70、80后们。每年涨200块钱就可以让他觉得很有奔头,而如果将他与“最好的制造企业”富士康的员工放在一起,我们则会发现他们的幸福感看起来是如此单薄,如此靠不住。太容易满足,背后隐藏的,反而往往是更深的不安——他们或许早早就已看不到任何机会。
有调查显示:“90后”对挫折异常敏感,抗压能力严重不足。虽然不是所有的企业都会遇到自杀问题,但他们对工作忠诚度、敬业度之低也让管理者们备受困扰。随着生产线年龄层的年年降低,离职率却一路升高,今麦郎的虞翔就对这些动辄撂挑子的“90后”们颇感无奈。而李晓菲,一个刚刚步入职场的小白领就坦言自己“受不得任何诱惑”,工资和职位就是她抬脚走人的“充分条件”。
城市青年郭鹏倒没这么想。原因之一是相对于他的学历来说,机场地勤是个相当体面的职业;之二是,他其实有着更远大的计划。早早工作、早早结婚,看似安于现状,但内心却充满幻想。与“80后”在他们这个年纪非常不同的是,先成家、后立业竟是很多25岁以下年轻人的选择。就连刚读大二的朱伊佳,也已把成立小家庭列为毕业后的重要选项。于是乎,买房和买不起房,已成了很多在校生的现实与绝望。
错愕之后,企业准备好了吗?
作为正在崛起的“70后”管理者,在那个年纪可能从没想过买一个小岛,可是他们知道至少有一份工作可以满足自己迟早到那样一个小岛去度假。但是他们或他们潜在的新部下,却只有梦中的小岛,和醒来的蜗居……
显然,涉世不深的他们在选择轻生之前都没什么惊天动地的故事,但在那些看似平淡的描述中,我们却能深刻感受到他们的敏感、脆弱,以及对情感缺失的恐惧,对安稳和幸福的渴望。
据说,富士康把“安全工作”已经做到了家——宿舍里没有挂绳子的地方,所有电源都做了安全措施。后来惟一后悔没做的,就是在高楼窗外都拉上铁丝网。而如今,听说深圳的外窗护栏已经洛阳纸贵了……
可是很显然,对于正在涌入社会的“90后”来说,一个有安全感、可预期的未来,一个打破封闭、提供出路的关怀与引导,要胜于任何高大严密的铁丝网。
“90后”来了。他们以一种最极端的冲动与最极端的平和,在拷问代沟另一侧的企业和社会:除了拉网,你们准备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