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来源:中青在线
有关“孔雀东南飞”的讨论一直不绝于耳,估计落后地区人才流失现象一天不消失,这个话题就一天不会冷却。我作为“叛逃者”之一,不管算是“孔雀级”的还是“麻雀级”的,总有“子非鱼,安知鱼之心”的感觉。讨论多关注于教育发展、地区平衡、管理体制、人才策略,而对孔雀本身关注得少,远不及古诗的下句“五里一徘徊”有“雀”道主义。
从孔雀“不准飞”到孔雀“东南飞”,是人事制度层面的巨大松动和突破,在文化意义层面是人的价值开始被尊重。承载道德束缚过多的教师终于有了与学校之间双向选择的权利,不再是宿命的被定于一地一校,有了支配自己命运,选择自己生活方式和生活道路的权利。
我觉得这对教育而言是了不起的进步,可以预期将对中国教育的良性发展起巨大作用。但就眼前而言大量的人才流失,尤其是优秀人才的流失,给落后地区教育带来的巨大冲击和损伤是显而易见的,但同时也要建设性地看到其深层的促进和后发的带动作用:客观迫使这些地区的教育主管部门和学校办学理念上有些更新,教育教学管理上有了改进,民主化管理进程有所加快,教师待遇能够提高。尽管这种自省、自察、自纠是被动的,但同时也是有效的。
我原来所在地区的农村有一所老牌名校,一直在全市乃至全省处于领先地位,可由于领导好大喜功,错误决策、无视规律、盲目扩张、最后导致教师的正常生活都没了保障,工资奖金打白条,2002、2003两届高三骨干教师近30人因请调无门、无人、无钱,愤而流失,整个学校如豆腐渣工程中的高楼一样轰然倒塌。很难说这是老师的责任,老师要求拿全工资,适当提高待遇并没过错,老师起码应该有不为主管部门和校长错误决策“买单”的自由。
出走时我是这个市城区一所重点中学的副校长,现在落脚经济同样欠发达的盐城。我曾经在新教师座谈会上总结过“孔雀们”的心态:当我们艰难抉择、痛别亲人时,常常准备了三套理由:对父母,我们说新单位待遇高,新地方更有利于子女的教育;对朋友同事,我们说寻找一个把人当人、不把发全工资当作对我恩赐的地方;对另一个自己,在夜深人静时我们常自问,是不是在寻找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教育乌托邦?
教师是“一特(级)就走,一高(级)就走,一带(头人)就走,一能(手)就走”。30多岁的人,心理特复杂,容易产生“中年危机”,总是追问自己:“我这一辈就这样了?”为什么不尝试、不冒险?对前途没有绝对的把握,但对现状却有着绝对的不满意,眼看着将近40,再不闯就没机会,硬着头皮、咬着牙冲出了人生的围城。很多人还因此背上道德的十字架,觉得有负于家乡、领导、学校,但到了这个年龄,人生最辉煌的前十年献给家乡教育,不知别人怎么想,我不觉得心中有愧,一直希望我工作过的学校能越来越好,尽管我已不能再为它奉献什么。
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弗里德曼和贝克尔,都善于用经济学来分析人的行为,并不无自豪地说过“经济学家的眼里,没有解释不了的事”,认为人的行为都是以“成本—收益”来权衡取舍。东南飞的“孔雀们”的利已驱动是不容置疑的,其中经济收益的成分也的确占很大比例,但如果说人们所追逐的“利益”只有物质和金钱一种形式,就无法理解人本主义心理学家马斯洛所说的尊重的需求、爱的需求、自我实现的需求了。
我做了十多年教师,还没有听说过谁因做教师而发大财的。经济学另一个著名规律“边际效用”告诉我们,在发达地区以经济来划分,教师仍然是中下层,得到的心理享受程度(效用)并不高,只是与落后地区比较才有优越感。所以心理因素的驱动力不容忽视,走了就走了,个中酸甜苦辣应该是如鱼在水,冷暖自知,由别人来评说,难免隔靴搔痒。
“孔雀东南飞”正如“水往低处流”一样自然,靠政府恐吓、行政开除、舆论施压,不仅于事无补反而徒增恶感。教育主管部门和学校自然不可能改变一个地区的经济和人文环境,但在学校内部绝对不能不作为,应该用心、精心去营造教育环境,保障小系统内部的生态平衡。可能常挂在教育干部口头的“待遇留人,情感留人,事业留人”,其实早钝化得只剩下一句“待遇留人”了,而且这句口头禅已被锻造成管理不作为的“遮羞布”和“挡箭牌”。
其实这样的领导就是有经济基础,因无视“情感留人,事业留人”,他仍然做不好事情。很多树大根深的老牌名校,既没有私立学校从零开始、另地重建的巨额投资,也没有投资者资产增值、经济回报的巨大压力,凭借政府多年一贯的扶持、多年教育资金的积累,拥有巨大的有形和无形资产,理应在竞争中更有底气、更有实力才对,可为什么负债累累连人都养不住了呢?也许正是这黑洞中的深层原因促使了学校的衰败,加速了人心的离散吧?
“孔雀”也好,“麻雀”也好,只要有翅膀它就有飞的自由,至于往哪里飞,是由“市场”这只无形的手操纵着。对孔雀而言,作为落后地区的教育虽然没有经济的优势,却补偿性地拥有天赋的割舍不掉的乡土、乡音、乡情,他们自己会慎重选择,也有权选择,我们还是少去指责“孔雀东南飞”,多去倾听和体恤“五里一徘徊”才是。